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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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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林是黄土以外的世界,我一直这样觉得。

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散文

黄土高原的乡下,不见大树不见青水,随处可见的便是长不过几寸的蒿草和苍苍茫茫的黄土。黄土是立足之本,野草是生命的另一种谛解,唯有一片青青黄黄的树林才是乡下人生活的趣味。杨树林长在村庄之上的黄土岗子上,树林中没有太过高大的树木,稀疏的小树沿着曲折蜿蜒的村道蔓延开来,不知道伸往何处。我曾经骑着父亲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试图找到杨树林神秘的尽头,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只不过是徒劳而返。树林不宽,盘旋在曲折村路两侧,最宽处不过二三十米。这样一片树林,在黄土高原上的村庄里,该是一种莫大的财富。事实上,有了这片树林,村庄才有了稀疏的毛发。

我的童年记忆大多与此有关。每当我想起杨树林的时候,仿佛站在了记忆的中央。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一片树林在黄土高原上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有这片树林,就有我五味俱全的童年。很多时候,我愿意投身其中,像一位机警的战士,闪身钻进一片树丛,将弱小的身躯压低点,再低点,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完全隐盾。又或者是,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圈成一顶帽子,让自己成为树木的一部分。在高原的乡下,谁没有这样一顶挡风遮雨的绿帽子?这样的场景往往发生在夏季,当一切都陷入沉寂的时候,乡下的孩童三五成群,在这片树林中拉开童年的序幕。或捉迷藏,或掏鸟窝,又或者是用一把断了皮的弹弓打下一窝出生不久的雏鸟,每一样都能慰藉惨淡的时光。

树林是大家的树林,也是我的树林,我更愿意把它当成老房子以外的家。我几乎在每一个夏日的午后都要踏进这片葱郁的树林,绕着青青的杨树看了又看,像看一副油画,也像品读一首小诗。这里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新奇的,我知道,自己正在驻足观望的叶子绝不是昨天那片,我喜欢在每片被自己关注过的叶子上打下小小的记号,好像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重走昨天的路。事实上,这片不大也不小的土地上早已布满了我的脚印,密密麻麻,好像母亲纳鞋底时细密的针脚。虽然我不能确切地指出哪一个脚印是昨天踩出来的,但我知道一旦亲近上这些青青的树木,就会很久不舍得离去。好像这里面的一切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一片生病的树叶,自枝头轻轻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落在青青的草丛里,被一只好奇的蚂蚁发现。你瞧,这片树叶很快被大卸八块,今晚注定是蚂蚁家族丰盛的晚餐。大概村庄里的生活和这群蚂蚁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浩渺的大地上寻找食物,朴实而且渺小,这是这片叶子给我的启示

贵旺与我不同,他喜欢砍断一株平直低矮的小树,削去青嫩的树皮,权做一把称手的武器。他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左挥右挡几个来回,我真没看清他手下有什么精妙的动作,只记得前面那两三下,至少有一半打在自己的额头。我更擅长弹弓,喜欢借助于器械,这大概与我喜欢思考的性格有关。我时常把一棵杨树想象成一只猎物,路边捡来一堆不大不小的石子,对着树干瞄了又瞄,直到每一个石子都能稳稳地打在树干上才肯罢休。不知什么原因,我在每一次踏进这片树林时都会产生一种幻想,妄想能在其中找到一种从未谋面的事物,或是植物,或是动物,肯定有某一种在等待着被我发现。也许是心中的执念作祟,我索性在树木茂密的地方搭建起一间简陋的树屋,拿树枝做墙,以树叶为顶,花费小半天的时间。再用整天的'时间潜伏,妄想用自己手中的弹弓猎取一只老虎,或是豹子,用之做炫耀的资本。结果是毋庸置疑的,黄土高原上不可能存在老虎,也不会有豹子,可是当我匍匐在树林中的时候,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能够听到大地母亲强有力的心跳,这是杨树林给我的自信。

我固执地认为,这片杨树的根肯定来自村庄的最深处。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聚集着每一家的烟火气息。我知道每一棵因为缺水而枯萎的杨树可以成就一锅可口的饭菜。这是杨树和麦子达成的默契。树林之上的一垄田地,父亲最喜欢播种麦子。好像父亲也与这片树林有什么私密的约定,要在树林葱郁的六月,为它送去一抹金黄的时光。布谷鸟叫过三遍之后,父亲知道应该干什么,从牲口草料房的屋檐下取下一把生锈的老镰刀,磨得锃光发亮。早晨,一声鸡鸣划破天空,红红的朝阳露出娇羞的面容。父亲拍醒沉睡中的我,“云娃,我和你娘去树林那里割麦子,你到晌午的时候送些水和干粮过来。”我敢保证,村庄里其他孩童绝对没有如此优厚的待遇,能在麦黄的六月粘在土炕上蒙头大睡。父母亲疼爱他们的小小,在他们的眼里,只要有足够的空间,我就能像一株小树茁壮成长。就像此刻,日上三竿,我依然趴在土炕上咀嚼一篇生涩的文字,院子里是母亲忙碌的脚步声。我当然不会等到晌午时分,老早备好茶水和干粮,坐在院子里等,等到太阳爬上杨树林,便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向它悻悻走去。“娘,你在哪里呀?”我老早便要呼喊,生怕树林中神出鬼没的“虎豹”害了我幼小的生命。其实并不是真的害怕,好像只有得到母亲的回应才能彰显我在家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云娃,不要害怕,娘在地里,你往上走”母亲很快听到我的呼喊。地里的活太过繁琐,我拔出一把麦田,在父亲弯曲的背上磕去麦土。父亲温怒:“这个娃娃,就是来祸害人的,赶紧玩去。”我当然兴奋,闪身钻进那片葱郁的树林。树林里的玩物不在少数,寻找一只刚出蛋的野鸡,或是折断一枝树,权做武器,我乐此不彼。大概是这片树林才让我深深地记住了那垄青黄的麦田,还有父母亲佝偻的身躯。杨树林,每当我想起这个词时,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在幸福的丛林中。无论是童年时的顽劣,还是近些年的奔波,这片树林注定要成为我思念故乡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你或许见识过山的险峻,或许感受过海的宽广,却绝对猜不透一片杨树林温柔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我知道,乡村是贫穷的,但它又是那么的质朴。置身于这样的贫瘠之地,你很难想象一棵不大不小的杨树能给庄稼人带来怎样的收益。父亲喜好养羊,一头秃了毛的老羊养了很多年,我总劝他应该及时更新羊群,他却说那头羊给他立了功劳,要善始善终。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羊要受饿,人要受累,父亲不得不在割完麦子后还要拿着一把老铲四处寻草。我知道父亲的辛苦,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偷偷溜进那片长势还算良好的杨树林,轻轻折断杨树肆意生长的偏枝。哪根树枝可以采折,哪根树枝是树木的主干,我都了然于胸。这是父亲传授给我的知识,他告诉我,一棵树的生长需要不断地修剪,才能成就栋梁之材。我当然不知道父亲在对着一棵树说出这样的话时有怎样的告诫。此时,我的眼里只有这些繁茂的树枝,捆成不大不小的一摞,用之作为羊群用以果腹的食料。这些事当然没有征得父亲的同意,他在午后半眯着眼睛观望他的羊群时,会发现这群瘦羊正在啃食一捆尚算新绿的杨树枝。他也不发怒,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宝云是个土匪,大中午的不睡觉,胡鼓捣个啥?”脸上却有一丝微笑。这不是虚造,在我小的时候,记忆犹新的莫过于母亲常在闲暇时间背着一个破了边的背篓到处剜草,村里人把这样的草称之为“草胡子”,晒干后或是喂牲口,或是烧饭之用。人在挨饿,牲口也跟着挨饿,这样一捆树叶就能解决几头瘦羊半天的口粮。

不止如此,杨树林当然还有更加重要的用途。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穿梭在树林中。多在秋季,枯黄的树叶终要脱落,届时树林中会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这种枯叶被村里人视为珍宝。它不仅可以作为牲口过冬的口粮,也可作为烧炕的燃料,若是在其中掺杂些酸刺针叶和少许黄土,效果更好。这样不仅可以抑制炕火烧的过旺,烫坏炕上的被褥,也可以延长时间,起到节省的作用。秋天的黄风劲头已经很足,掠过树梢往往能发出刺耳的啸叫。杨树林在这样的劲风中东倒西歪,枝条相互抽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黄土坡听起来像是正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战斗。母亲拿一把老得不能再老的扫帚,将压在树丛下的枯叶捡出来,再装进破背篓中。我悻悻地跟在后面,时而趴在母亲的背上,非要让她哄一哄才能罢休。或者是捡拾一堆北风吹断的树枝,妄想用它换取一顿自认为可口的饭食。风越吹越紧,母亲的背篓尚未装满,我却早已按捺不住性子,蹲在地上哭喊,鼻涕沾满嘴角。母亲一手抠扫着树叶,一边将我揽进怀里,为我擦去留在嘴角的鼻涕,嘴里念叨着“小小乖,小小乖”。这样的场景每年总会如期上演,直到有一天,我骤然发现曾经若不经风的小树早已健壮,而母亲的背篓却怎么也装不满。

简洁的乡村自有最简单的生活轨迹,也该有最简洁的回忆。我有时候会沉下心,放空所有的心绪,将自己置身在最高的山坡上,这样就能安静地观望村庄。平心而论,黄土村坐落的地方真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地方,秃山秃水,望不到边的黄土坡,死气沉沉。于是,我看到了这一片青绿的杨树林,排排而立,不高也不低,像极了庄稼人稀疏的毛发。其实,村庄何尝不是一位垂老的庄稼汉,躺卧在黄土地上,从大地母亲身上汲取活命的营养。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一片杨树林就是养育生命的绿洲,野鸡在其中繁衍、野兔在其中安家,就连自认为高贵的人类也要从中分一杯羹。我不能详尽这片树林中存在着怎样的生命机制,但我知道,任何一株老去的杨树都凝聚着生命的希望与辛酸。如今乡下的仓房或许早已饱满,一辆崭新的农耕机象征着农业早已步入了现代化,再也不用为牲口草料忧心,母亲的背篓满了,她再也无法承受我趴在背上撒欢的重量。很多人开始遗忘,甚至忘记了这片杨树林曾经的恩惠。关于此,老杨树看在眼里,它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观望后世小辈怎样闹腾世事。杨树林变得清闲,闲了的老杨树不知道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如今的乡下人,恐怕再难重视一片杨树林。而那些舒展开来的枝叶,将作为一种图腾,印刻在村庄质朴的纹理里。

我还记得,曾经从这里走出去一位顽劣的孩童。他在每一次归来时都要在这片树林中久久地伫立,希望在其中看到时光的剪影。童年时的趣事,关于生活的辛酸苦辣,历历在目。树林已不再是原来的树林,我已不是当时的我。真的是如此,杨树林少有人去探访,原来踩出的野径已被酸刺包围,想要深入其中真的是满路荆棘。这不见得是一桩坏事,杨树林大概封闭了为庄稼人打开的那扇大门,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或许没有庄稼人的侵扰,静谧的树林又是另一种祥和的世界。

不管怎样,杨树林还在,童年的记忆就有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