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醫院做手術回家後，每天只能躺在牀上打點滴，就吃飯時勉強撐起來坐上幾分鐘，喝下半碗稀飯。患病的父親是多麼地脆弱和可憐，又是多麼地孤單和無奈，可他一個人默默地承受着病魔的無情折磨，在我們姊妹面前一聲也沒哼過！
晚飯後，我們守在父親的牀前，想陪陪他説説話。父親輕聲地對我和弟弟説，你們別擔心爸爸，在學校要好好讀書，只有把書念好才有出路；你們兄弟年紀還小，又還沒有成家，這個家離不開爸爸，爸爸會一天天好起來的；聽爸爸的話，去睡覺吧，記得把被角掖好，別感冒着涼。
弟弟聽話地走進了卧室，我假裝什麼也沒聽到，紋絲不動地坐在父親的牀前。我11歲去縣城唸書，呆在家裏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難得回來一次，就想陪着父親多坐一會兒，就想陪父親多説幾句話。父親一連催促了幾次，見我沒有動身，一向温和的他發起了脾氣，喘着氣説爸爸病了，你就不聽話了，不聽話了。我沒有吭聲，假裝擠出一絲笑容，手腳僵硬地給父親掖好被角，磨磨蹭蹭地退出房間。
進了火房，我想到了父親還沒洗腳，就打了半盆洗腳水端到父親的牀前。父親還沒睡，睜大雙眼，望着天花板，像在想些什麼，接着又歎了一口氣。我輕聲地叫父親洗腳，他好大半天才反應過來，緩聲緩氣地説爸爸整天躺在牀上，也沒下地走動，就不用洗了，你記得早點睡覺，在學校別惹禍。父親剛把話説完，我就搶着説爸爸，泡泡腳身子暖和些，覺也睡得香甜。父親性格倔強得很，一下把語氣加重，叫我出去，他自己洗。我差點哭出了聲，抹着眼角哀求着説爸爸，你都病成這樣了，我是你的孩子，不應該給你洗洗腳？
母親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她不停地搓着紅腫的雙眼，歎着氣低緩地勸父親，讓孩子洗洗腳吧，這是他的一片孝心。父親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扶父親坐好，我正要幫他卷高褲腿，他忽然喘着氣大聲説洗洗腳板腳背，腳腿肚不用洗。我剛捲了一圈褲腿，父親就用枯瘦如柴的'雙手死死的壓在上面。他的腳背浮腫得老高，就像在上面打了一層蠟，沒有一絲血色，寬大厚實的腳底板結着堅硬的老繭。我生怕弄痛了父親，小心翼翼地搓揉起來……我撫摸着父親的腳，想起了他的苦他的累。十來歲時，父親為了上學，一個人孤單單地走上幾十裏山路去縣城，冬天沒皮鞋穿，雙腳長滿了凍瘡。父親二十出頭就成了家，為了養活一家老小，他挑着上百斤的糧食一趟趟走趕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一步一個血印。父親參加工作後，他把父老鄉親的冷暖掛在心頭，走村串寨，雙腳磨起了一層又一層老繭……
我輕輕柔柔地搓着父親的腳丫、大指母、腳板、腳背。父親在想着重重心事，陷入陣陣沉思中，時不時還説上一兩聲。我一點點把父親的褲腿卷高，腳腿肚浮腫得像一根柱子，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我的父親呀，你怕兒子看到腳上的針眼心裏難過，就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着，你為何總是時時處處想着子女，而對自己這樣殘酷、無情？父親腳上的一個個針眼，猶如一支支鋒利無比的箭條，深深地扎入我的胸膛，內心的疼痛致使豆大地珠子一顆顆掉進渾濁的洗腳水裏。我怕父親傷心難過，一直強忍着沒有哭出聲來。我左手握着父親的腳腿肚，右手仔仔細細地搓洗起來，腳板、腳背、腳丫、莓一個腳指頭，洗好右腳換左腳……
父親説我和弟弟年紀還小，這個家離不開他，他會一天天好起來。可這次，父親騙了我，他沒有好起來，而是帶着太多的無奈與遺憾離開了人世！
想再給父親洗洗腳，可惜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那是我第一次給父親洗腳，也是最後一次！
學識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