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老師講解君子之道，甚生敬仰，以為自己將來定會成為一名君子，處世立身揚君子之風。“何謂君子，君子何為。”這樣的命題，相信太多的人和我一樣含糊其辭做不出明確的界定。閒暇之餘，偶然接觸易經，更是感慨良多，看來君子的高度求之甚難只可以仰視。天道，地道，人道。三道周而復始相生相剋變化無窮。天外天，天道循環剛健不輟，萬物借天應運而生。地至廣袤，上承天意，下澤萬物，其德延綿無限。而人為萬物之精靈居其中，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爾後貫通人道。然，循之不同悟之不同，人道便亂象叢生。這樣，君子作為傳統儒學中的道德典範，理想人格的代名詞便出現了。什麼是君子？易經上説：君子以自強不息，君子以厚德載物。陳然，君子要胸有宏闊的抱負，氣藏堅毅的意志；應有大地一般的德行，孕育萬物生長，柔順而正固。從而努力不懈在人生的座標系上定位自己的位置，以至成就人生的輝煌。瞬息萬變的世界裏，我常感失落；天地人合一的境界，對於我來説可望而不可及。古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而我，也只能悟一悟梅、蘭、竹、菊的情懷，小我小天下地行走在時光之中了。
一[香雪梅]
東風似簫聲一夜不眠∕ 私語着小樓月下的情話∕ 是不是你由此春心萌動∕ 迎風噙笑羞紅了臉頰
宣紙上筆蘸心事一點點融化∕ 你疏影融寒煙綻盡絕世風華∕ 暗香千里飄溢∕ 不知你染情多少古今名家
就算我行空天馬∕ 總也描不出你的玉骨入畫
窗外雪花輕輕的飛灑∕ 你又為誰悄悄地∕ 披上了純潔的婚紗∕ 晚霞弄晴為你唱一闋蝶戀花∕ 琴聲似流水送你遠嫁
為何你的淚珠兒還要簌簌滴落∕ 是你情依歸處 一時裝不下 ∕ 還是心有所屬 隔了道籬笆
你呀是我心頭永遠的牽掛∕ 就算我心猿意馬∕ 總也留不住你芳魂一縷∕ 隨風去了天涯
這是我筆下關於梅花的詩歌，雖比不得古人鍾愛梅花以身合一的雅緻，但心存叛逆，情有所依。抑或談不上具備君子的胸懷，也不至於做了古人，失去繼續追尋那份純美的機會。
那一夜，新月無語，小樓空空。只因念想春天，一夜不眠的東風也就染上暖暖的情意，猶如洞簫纏綿的私語，無端端催生心中潛藏的歆慕。推開窗已是清晨，眼眸過處不經意流露的一句“我愛你”，撩撥起小樓下那株迎風搖擺、梅樹的春心。樹上羞澀噙笑的微紅，像極了古典仕女的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的君子我是樂意擔當的。鋪開宣紙，筆蘸為之疼惜的心事，目睹寒煙裊裊中，疏影弄清淺的飄然風儀，和點點梅花綻放的絕世風華，我遲遲不敢落筆。輕嗅一縷縷一絲絲隨風透窗而來的香氣，記憶裏不由打開古今名家深植神髓的畫卷，虯曲蒼古的枝幹，別緻風韻的花朵，傲然凝媚虛實生趣。而我，就算用盡所有的想象，間或虛擬空靈，也描摹不出，那“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是香如故”的玉骨香魂入畫。
如若塵世歷練而就的君子與花之君子相遇，會不會有一種相交淡如水的淨境？我想，人是比不得花的；梅，傲而不驕，媚而不俗，那份自然從容、那份爭花不待葉的禪意，有着人永遠無法觸及的高度。移步屋外，雪花知情濃、飄飄灑灑隨性而舞，彷彿她刻意為梅虔誠而來，一片片輕盈而至落入花心，停在樹梢，一點點融化又一點點集積。雪百般真誠，雪萬千晶瑩，樹在雪的真誠中動容，花在雪的晶瑩中燃燒，“猶在花枝俏”的神韻已入極致。此時的梅花，儼然是一位穿着純潔婚紗待嫁的姑娘，顧盼之間白紗掩面和羞含情。當晚霞唱晴着意佈滿西天，身邊潺潺溪水如清麗的琴音，輕揚一闋蝶戀花，猶似一曲別離繾綣的行歌；積雪融化後的一滴滴水珠，是姑娘回眸時滑落臉頰的眼淚。那淚，是找到完美歸宿喜極而泣，還是心另有所屬拒不了命運作弄的憂傷？去與留都是解不開的牽掛，風送寒香來，一瓣瓣梅花飄落，竟然是一場君子絕戀落下的幕。無法挽留，也是無力終止，我唯有將自己的憂思，和着破散的香魂遠走天涯，留下一身蝕骨的寒，慰心向暖。
“幽香飄逸冰雪裏，迎來春色滿人間。”這種置極寒而獨生，敢為天下先的.君子情懷，和那喻示的五福祥瑞，我終究無法比擬。嗅香觀雪品梅，不一樣的人會留下不一樣的心語。罷了，我還是我，做不了君子。至於隆冬時節踏雪賞梅的我思我想，就算是自我靈魂的一種薰陶吧！能不能拔高自己的品行！沒有太多的祈盼，也就不會擾亂隨遇而安的淡然。
二[幽蘭心]
蘭，棄城市喧鬧，生性淡泊；處深山、居幽谷、隱蓬蒿，汲天地之靈氣，取日月之精華，草暗花深幽而不病。隱俗之中，芳華孤貞獨茂，與世無爭；不為困窮而改節，不以境寂而失志，蘭品喻人品。“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歷行做人的根本，自我約束便生規範。與人和諧友善，睦鄰而不好爭，矜而不黨。人的內心可以是強大的，驕傲的，矜持的，但不可以居羣而結黨營私。然，私與不私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無私便是奉公，奉公便是成就人格魅力的私慾，真就難得糊塗。爭或不爭左右為難，爭有所建樹，不爭無所作為，取捨對立而矛盾着。
若能品蘭化世事，一定會身心愉悦笑對人生歷程。蘭香，王者之氣，如檀風送乾坤脱俗清遠，飄飄忽忽，嗅香心動茅塞頓開，君子蘭心漸入佳境，虛實已忘我。蘭葉，綠透眼眸怡然多態。葉立剛勁如劍挑破凡障，氣度再現江湖；斜葉飄灑趣味橫生，剛柔並濟如舞女揮袖；垂葉如醉低眉含羞，嬌姿婀娜自得其樂。月明風清時，氣定神閒觀葉勝觀花。蘭花，平仄入韻，悟內涵出精華；風姿寄高雅色彩繽紛，凝聚君子精魂。或雍容華貴，風姿綽約；或品相端莊，氣宇軒昂；或靈動秀氣，温文爾雅。花亂迷離令人百看不厭，瞻容如悟亂中求真。自古以來不分高低貴賤，不分厚重淺薄，愛蘭之仕甚多。悟道有深淺，蘭之氣清、色清、姿清、韻清，清自人心人性。
芝蘭之室，韻長幽深。蘭的形態於畫家筆下更彰顯其魅力。或生於墨竹奇石之側，或展露平地；或長於山溪之旁湖水之畔，或倒掛懸崖；舒暢、捲曲其態萬千，骨秀神清。間以水墨之調寫意綠白素淨的清雅，間以彩墨寄情紅紫斑斕的清麗，意與神入境融合，蒼勁靈秀有別，筆意縱橫，隨手成形。雖志在力求視覺中的變化，少了蘭之香馨，但筆者腹中自有馥郁萬縷，也就活色生香了。
是人成就了蘭的君子氣韻，還是蘭點化了人的君子精神呢？從文人墨客筆下便可以窺視一定的真知灼見。如李白古風《孤蘭》“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雖照陽春暉，復悲高秋月。飛霜早淅瀝，綠豔恐休歇。 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詩仙以灑脱的筆調以蘭喻情，對人生際遇進行自我拷問；知音難求，孤芳獨秀，何懼不風流。如蘇轍《詠蘭》名作。“蘭生山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詩人借蘭喻人，清者自清，敢爭世俗，踐行一種無畏之情操。又如鄭板橋的“身在千山頂上頭，突巖深縫妙香稠。 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筆者禪悟一種人格清香，以蘭自比，張揚清白為人無慾無爭的德行。再如一代名將張學良的“芳名譽四海，落户到萬家。 葉立含正氣，花研不浮花。 常綠鬥嚴寒，含笑度盛夏。 花中真君子，風姿寄高雅。”心中凝練着一股浩然正氣，無不彰顯一種寬容厚德的君子氣度。
而我，愛蘭香淡淡，私與不私，爭與不爭容不得自己；只求一顆幽蘭心，能得半時安寧，足矣。
三[居同竹]
竹，挺而懷柔，輕而不佻。我愛竹之情由來已久，不是因為它有入君子之列，酷暑嚴寒而揚其勁節，披星戴月露而其窈窕；也不是因為它浴春雨破土而生尖尖玉筍，沐春風偎峭石顯盡輕靈之姿。而是因為鄉野山徑，林間庭院，不管貧瘠還是肥沃，隨處可見入鄉隨俗，懂感恩知回饋，四季茂然。
每每透過玻璃窗看到自家小樓後院，幾株慈竹搖擺的綠，便會觸動我對童年的回憶。七零年代雖比五零六零有所改變，但生活拮据，飢不果腹的事時有發生。那時，七八歲的我根本沒想到栽植果樹，幾年之後同樣可解飢饞，卻是因為羨慕漁翁手中的釣竿，選擇了種植一棵竹在自家的後院。至於漁翁垂釣的閒適情趣我是不懂的，只知道漁翁竹簍的魚，可得肉味。長大後每涉異地，我總會用目光尋視山間原野哪裏有竹，有什麼不同，我想我是被竹潛移默化了吧！幾經漂泊，説不出是不是厭倦了外面的節奏，我毅然回到家鄉修建了自己命名的“時光小築”。老母親是怕如今茂盛的竹叢影響了光照或是通風，還是怕飄落的竹葉影響小築的潔淨，準備叫人砍去，我極力阻止。蘇軾曾在《於潛僧綠筠軒》詩中高歌：“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既然居有竹，就留下吧！俗與不俗自己知道也就可以了。
翻開書，微黃的竹葉書籤映入目瞳，難免浮想聯翩。臨池而栽，顧波泛之倩影的水竹或斑竹；傍窗而植，賞月投之秀姿的慈竹或墨竹。山坡野地高大挺拔的毛竹，纖細俊逸的錦竹方竹，還有鳳尾竹，羅漢竹等等，體態各異美不勝收。而實用價值更是廣泛，用於農人的竹箕、竹篩、竹笠、竹簍；用於弄樂的竹竽、竹笙、竹笛、竹簫；以及用於竹編工藝的林林總總舉不勝舉。什麼更能成就竹的君子品行呢？我想，應是劈竹成片，結片成簡；與墨有染，曾記載過文海浩瀚。還應是雪壓竹破的一聲聲脆響，爆竹吉慶歡愉、流傳至今的風俗。
魏晉時期以來，敬竹崇竹蔚然成風。以嵇康、阮籍為首的“竹林七賢”，遁隱山村竹林，擊節而歌，借竹之高標清姿佐其風流，從而名滿天下。説竹怎麼也繞不過清朝“揚州八怪”之一，詩、書、畫均曠世獨立的鄭板橋呢！筆下其竹脱盡時習，秀勁絕倫。“舉世愛栽花，老夫只栽竹，霜雪滿庭除，灑然照新綠。 幽篁一夜雪，疏影失青綠， 莫被風吹散，玲瓏碎空玉。”這份對竹成痴的鐘愛無人能及，竹的青、雪的白不正是處身立世的色彩嗎！“衙齋卧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能聽懂詩中蕭蕭竹所傾訴的疾苦之聲，從古至今為數不多。“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這種以竹為心，以竹為伴的閒趣灑脱誰也學不來的。
我還是做我自己吧！愛竹只因童趣。如真能居同竹，薰染一些竹的色彩，也就倍感欣慰了。
四[菊之美]
家有盆栽，菊花對於我來説，太過熟悉談不上愛與不愛。因我懶散，想起了就為陽台上的野菊，除除雜草澆澆水，想不起來就讓它自生自滅。而菊根系發達。總是翌春吐芽生長，經夏鬱郁，入秋傲然，怒放於羣芳凋零之際，展盡其萬般柔美之態。它不擇土壤可隨處而生，點綴村舍藩籬；不畏蕭殺凝霜而立，野趣天然不加修飾。因其不擇不畏，色澤多變，婀娜多姿，馨香自處，故成就君子美譽。
晉，陶淵明獨愛菊成癖，每每讀到他的詩句都莫名的悸動。“芳菊開林躍，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還有“酒能祛百慮 菊解制頹齡，如何蓬廬士，空視時運傾。”以及幾乎世人皆知的名句。“採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菊在他心中是英傑獨秀，是隱士最高境界，因而陶公獲得菊花花神的名號。也許我不能準確解析他的人文精神，但隱約看到他生不逢時，才不盡用，爭而不得的狂歌離恨。左右不了世事，也只有“獨隱花叢下，殘菊恨西風。”從而借酒消愁，醉卧田園以菊明志，那份實非得已，總讓人惴惴不安。
菊之美，三分出自天工，七分來自人力。通過花匠藝菊之手，治地釀土，接枝捕蟲，以人力補天工之拙，實現天人合一之境；又通過文人雅士賦予形象貼切的意韻，菊之美便妙不可言。黃菊“黃石公”“黃鶯出谷”“鳳凰振翼”人鳥寓意形象生動；紅粉菊“人面桃花”“楓葉蘆花”以花喻花恰到好處。白菊“月湧江流”“空谷清泉”以自然之景寄花之內涵，詩意盎然；綠菊“春水綠波”“綠柳垂蔭”讓人流連在江南煙雨之中。“柔情萬縷”“長風萬里”“金線垂珠”“十丈珠簾”“墨荷”“綠雲”“帥旗”“一坯雪”“彩雲爪”句句神似道足菊花風情萬種。“醉舞楊妃”“木蘭換裝”“嫦娥奔月”“白西廂”“龍圖閣”朵朵綻放典故，回味一段歷史。知名不知名的言而不盡或曲或伸，或笑或瞋；或似醉非醉，或虛實相應。如此名目繁多的菊花之中，怎可以少了陶公呢！不管恰不恰當，就把我家的野菊花命名為“陶公吟詩”吧。
菊之美，也在於審美之後的藥用價值。菊花味甘微寒，可疏散風熱、清肝明目的功效。這樣的功效，不僅可以治療生理疾病，同樣可以治療一些人心理疾病。例如商人的歪風邪熱，無良的利益最大化；例如文人所謂的糜風造熱，無責的名利至上；例如市井的跟風拜熱，背信棄義的無利而不往。我須等到雪花降臨，菊花開敗。收集起來晾乾泡茶，時時喝上一杯清清肝火，不至於無端端生怒；明明心目，可以洞察一點世事亂象，不至於熟視無睹。
“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真要踐行不憂、不惑、不懼；一個字難。畢竟處世歷程之中人心人性繁雜，行路曲折，矛盾叢生；左右不了自己，便可以梅、蘭、竹、菊隱含的君子風得以寬恕。而我，君子內涵一知半解，我行我踐，量力補拙，做不了坦坦蕩蕩的君子，也不必擔心自己做了小人。
學識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