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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老布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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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黃土地上行走,腳上踩着的是一雙老布鞋。

一雙老布鞋散文

一雙老布鞋穿了很多年。這些年,走過很多路,越過很多山,也淌過很多河,山坡上的青草黃了一季又一季,楊樹林中的落葉堆了一層又一層。就在低眸的某一個瞬間,我還能看見腳下大片大片的黃土,和這雙沾滿青草汁兒的布鞋。原來,它一直留在我的腳上,我不曾丟棄過它。我的記憶中始終有這雙鞋,因為我不能夠遺忘穿着布鞋在田野上奔跑的歲月,那些歲月清澈的就像村口老水井裏的清水。一雙老布鞋濃縮了歲月的精華,踩過青草地,爬過的黃土崖,走過的鄉村路都鐫刻在老布鞋光禿禿的鞋底子上。

鞋是腳的衣裳,人在土地上行走,鞋就和大地親蜜的接觸。人們通過一雙鞋和土地進行着溝通,沒有人會忘記一雙鞋的恩惠,就像土地不會忘記一滴雨的恩情。鄉下人喜歡穿布鞋,不僅僅是因為布鞋是廉價的物品,它有着與生具來的優越性。父親常説,布鞋就是莊稼人的三寶之一,穿在腳上舒服,踩在地上踏實。

莊稼人有三件寶。第一件是草帽,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歲月裏,草帽遮擋了日頭毒辣辣的火舌,它就是鄉下人的遮陽傘。第二件是蓑衣,鄉下人穿着它經受住風吹雨打,把一把把雪白雪白的肥料灑下田間,就像灑下許多個希望。這第三個當然是布鞋,在以前窮困的歲月裏,一雙老布鞋就能夠陪伴着莊稼人丈量每一塊土地,走遍每一塊山頭。現在生活好了,鄉下人還是無法捨棄一雙布鞋,它還是鄉下人心中的寶。

一雙布鞋底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就是對村莊時空的記憶。拾糞老漢穿着這雙鞋,走過了村子裏的每一條路,清理了每一條路上牲口的排泄物;把着犁鏵的莊稼人穿着這雙鞋,吆喝着牲口,一壠一壠的黃豆都是從他們腳下生出來的。拖着鼻涕的孩童穿着這雙鞋滿山遍野的跑,跑出了歲月的青葱,播種了希望的種子。應當還有牧羊的鄉下人,他們穿着這雙鞋丈量了南山坡的邊邊角角,鞋幫子上沾滿了青草的顏色,還有不知名的粘人的野草種子。

熟悉一雙布鞋,就像熟悉村莊昨日的時光,在這一段時光裏,肯定還會有母親的身影,她就是這雙布鞋的製造者,就像一位偉大的發明家。心裏有一扇窗户,窗户中還會有搖曳的燭光,母親的的身影印在窗户上,隨着燈光一起擺動。星星睡着了,老村莊也跟着睡去,老屋裏父親的鼾聲此起彼伏,他累壞了,已經早早的見了周公。母親在燈光下低着頭,手裏拿着厚實的千層底,粗針大線,細緻的就像在雕刻一件藝術品。其實,這個半成的鞋底就是母親的藝術品,那一根大針就是她手中的雕刻刀,她在這件藝術品上鐫刻了希望,還有一段美好的歲月。

做布鞋是母親樂此不彼的事。我不能夠確定究竟是她喜歡這個工作,還是她不得不幹這件事,也許在那個貧困的年代,母親手中的活就是全家人的希望。那個時候電燈珍貴的就像皇宮裏的夜明珠,雖然家家户户都已經安裝了電燈,母親不捨得花費幾毛錢的電費,通常都會是點着一盞古老的煤油燈,在搖曳的燈光下納一隻鞋底或者是縫一隻鞋面,有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就連院子裏的昆蟲都停止了歌唱,母親依然端坐在炕桌前,炕桌上放着她的針線籃子,也許還會有一杯熱水。在以後的歲月中,無論我走到何方,只要低頭看到腳上的這雙布鞋,我的心中都會有母親的身影,還有陪伴她的煤油燈。

布鞋是鄉下人的寶,女人就是這件寶貝的生產者。莊稼人的婆媳都能夠做一兩雙布鞋,樣式大同小異,但還是會有些差別。母親就是這些許女人中最能幹的一位,她做的布鞋樣式好看,穿上後也不會倒後跟,總是能夠贏得村裏人的好評。甚至還會有好學的婦人央求着母親給她們的家裏人剪一些好看的鞋樣,每次母親都會很高興的答應下來。她總説做鞋就像做人,鞋做的.好不好要看人的心實不實誠。

我站在時光的大鏡子前,兒童時候的記憶就能夠清晰的展現在我的眼前。我還記得剛穿上一雙新布鞋時的感覺,太小,腳擠進去就像是擠進了一條夾縫裏,儘管我盡力忍受,可是這條夾縫帶來的疼痛就像無盡的泉水,我終歸還是執拗不過,索性就把鞋踢到一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母親看見後很生氣,呵斥着我一定要再把它穿在腳上。母親有一個習慣,她做布鞋的時候總是喜歡把鞋子做小一個碼,她總説腳長得像一盤磨,伸出去都覺得難看。母親是正確的,新的布鞋如果剛合腳,穿幾天後布鞋就會成為拖鞋。它需要一個打磨的過程,只是這個過程會有些許疼痛,甚至到現在,我對新布鞋都會有莫名的恐懼。

穿着布鞋奔跑在鄉野的歲月總是很空曠。腳踩在土地上,布鞋感受了黃土地無窮的魅力。我也很忙,那種歲月不算是充盈還是無味總會讓我期待。每次站在山坡上觀望村莊,我都能看得到村莊裏升起的裊裊炊煙,聽得到老屋空蕩蕩的歌聲。於是,我踩着這雙鞋開始奔跑,鄉野的風讓我神清氣爽,青草的味道讓我精神抖擻。村莊是綠色的,老布鞋踩在綠色的青草上,青草被一棵棵壓破了肚皮,流出來的綠汁兒塗抹了老布鞋硬邦邦的鞋底子,它也成了綠色。小的時候,我不會在意一雙布鞋的短長,也想不到它是母親熬着夜一針一線雕刻出來的,只要穿起它,我就能擁有整個世界。我穿着布鞋踏進了酸刺林,在那個世界中沉溺,等出來的時候布鞋面兒上留下了長長的口子,母親看着這雙鞋獨自歎氣。我也穿着這雙鞋爬上了高高的黃土崖,在那裏瘋狂的尋找心中的寶貝,等到下來的時候鞋幫子早已裂開了口子,母親托起這雙鞋,又開始一針一線細緻的修復。

一雙老布鞋的性格就像平平淡淡的莊稼人,能夠經得起打磨。鄉下人不會有很多的專用鞋,一雙布鞋就能夠陪伴他們做完所有的事。趕集的人穿起它上了街道,種田的人穿起它上了田地……它也真的是耐磨,莊稼人穿鞋總是很不小心,一雙布鞋上山下坡被無情的折騰,它被磨平了鞋底兒,草汁在鞋底上堆積了一層又一層,它開始變得光禿禿的,稍微不小心就能讓屁股和土地一個親蜜的接觸,特別踩着草皮爬坡的時候。可是它依然牢固,這樣的布鞋穿起來才舒服,不用忍受夾腳的痛苦,也不必太在意會損壞它。一雙鞋可以穿到什麼程度?城裏人當然想不到布鞋的耐力。有時候鞋幫子開了,只要縫幾針就能完好如初,鞋面兒磨破了洞正好可以充當夏天的涼鞋。甚至,穿着破了洞的布鞋犁地是最舒服的,黃土能夠抹去腳上的細菌,它是腳的保健器。可是為啥不光着腳呢?當然不行,地裏植物的秸稈會刺傷腳板。也許,鄉村這塊土地只適合踩着布鞋行走,皮鞋會被黃土黯淡了顏色,休閒鞋也會被草色變了色彩。可是穿起布鞋就不用擔心,黃土進了鞋碗會保健腳板,也不必擔心會被腳汗和成泥,布鞋不會產生太多的汗。

也許,它生來就是要與鄉村為舞,青草就是它最好的夥伴。一棵麻樹在生長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它日後會成為一雙鞋,等到成熟了,人們扒了它的皮,丟棄了枝幹。鄉下的女人趕集的時候看到了它,花了幾塊錢買回了家。它在鐵軲轆上一圈又一圈的打轉,終於成了一根細麻繩。女人們把它穿在粗壯的睜眼裏,納進了鞋底。終於它又回到了土地上,青草給了它想要的顏色,它又活了。也許,一雙老布鞋本身就是鄉村裏的植物,稻田的秸稈經受了烘烤等一系列工序,終於做了一雙鞋的面和底,麻繩又把一個個靈魂串接起來,布鞋又成了一座村莊。現在過了很多年,我也有一段歲月不穿這雙布鞋。可是它一直在我的鞋櫃裏,我不曾捨棄它。有的時候,陌生的土地會讓我邁不開腳步,只要重新穿上它,就能給我無盡的動力,我又感覺回到了黃土地上,這種感覺讓我踏實。這些年走過了很多路,遺失了很多時光,我從一個黃口小兒長成健壯的小夥子,都是這雙鞋陪我走過的。穿着它行走,我始終行走在我的村莊裏,村莊裏有我熟悉和迷戀的事物,還有母親的背影。

母親給了我一雙腳,還有一雙鞋,我行走在黃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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