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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頹子烏哇嗚兒和柿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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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胡頹子

胡頹子烏哇嗚兒和柿子散文

陳爹退休,與一般人在同一情況之下的頹唐落寞不同的是,他原本沉悶的性格忽然變得活躍起來,他富餘的精力不肯安閒,總在找事做。前些時,他從山上挖回來幾棵灌木,準備盆栽,看見我也喜歡花草,就送了我兩棵。一棵是映山紅,也就是杜鵑花;另一棵是胡頹子,我們本地稱樓豆(不確定具體lou是哪個字,姑且用“樓”)。杜鵑已經很壯,樹幹直徑與一個乒乓球相當了,而樓豆才小指粗。我不在家,父親拿鋸子把映山紅鋸得只剩下一個樹兜,又把樓豆的樹幹修剪成了兩根木棍,然後把它們按在一個裝油漆的鐵桶裏,依舊用陳爹辛苦背來的一大袋泥土栽上了。我下班回來,聽説陳爹給了兩棵樹,趕緊高興地上樓頂去看。一看之下,心涼半截,心想這兩棵樹的壽命算是到此為止了,就再也沒有特別關心它們。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映山紅還是毫無動靜,但可喜的是,胡頹子居然活了過來。前兩天我還只看見一兩絲葉芽,今天卻發現已經生出不少葉子來,而且眼見生命力比我自己從山上移栽的另外幾棵樹還要強旺得多。

我早就有種一棵樓豆樹的想法,一為記憶、二為閒情,不期陳爹幫我實現了。原來一直沒有真正動手,是因為幾年沒回老家,而在我現在的生活圈裏是幾乎見不到它的。我唯一能見到樓豆樹的地方是附近的垂釣中心,那裏有兩棵巨大的樓豆樹,是人為的景觀。我很羨慕那主人的財力,卻常常感歎他不是真正愛植物的人,那些植物管理得並不好。我説閒情,當然是指沒事的時候拿它作寄託,“相看兩不厭”,一起發發呆,共同消磨這無聊的時光。至於記憶,則説來話長。

在我老家的菜園周圍,有一圈活籬笆。這籬笆有一米多寬、四五百米長,其中有一些高大的喬木,比如楓樹、泡桐、木梓和杉樹,但主要是灌木、苦竹和荊棘,我記憶中最早見到的樓豆樹就是這裏的。菜園周圍的籬笆中有四棵樓豆樹,最大的一棵實際是一叢,直接從樹兜上分支,每一支幹都有手臂粗。因為它們伸到路邊了,常常刷到的路人的臉、鈎破了他們的衣服,所以不斷地遭到憤怒地砍削,以致生長受限,但它依然長到兩米多高、佔地有可坐十人的餐桌那麼大一塊。每到農曆三月中旬,它的果實就完全成熟了,紅彤彤的一樹,真是愛死人!這棵樓豆樹長在密密的苦竹和荊棘當中,再加上它本身多刺,果實未熟時又很澀,所以它往往能安然待到成熟。但它的果實一成熟,災難也就來了。人們不怕它堅韌,也不怕它多刺,他們直接砍斷枝條,把它扛回村子裏。樓豆很甜,可也酸得厲害,但人們喜歡它,主要倒不在於吃,大人愛它好看,小孩子愛把它作為佔有物炫耀。這棵樓豆樹雖然是我家的,但我們不僅沒法不讓別人糟蹋它,還不得不每年修補籬笆,而我自己,每年都是收穫這樹上最後一批樓豆的人。其實,即便撿漏,我的收穫也不少,光吃過之後的果核,就可以裝滿一飯碗。我收集的這些果核,母親也從沒浪費,她把它們放鍋裏炒熟,這就成了比葵花籽更難得的美味了。樓豆的果核,比最飽滿的麥粒還要大,外皮上有稜,炒熟了香得不行,但我不會磕,總是連皮一起嚼吞了。

上高中之後,我家的樓豆是誰收穫,我就完全理會不上了,待到成人立業,再次與樓豆結緣是九六年春,那時我已經在廖家坳工作一年多了。廖家坳中學附近,有座山叫仙女巖,蘭草花開時節,有一次,另一年青人邀我一同登山,我欣然前往。穿過村莊與田畈,到了山上,我不僅陶醉於滿山的杜鵑花的紅與蘭草花的香,還驚訝於一樹樹樓豆的.果實累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多的樓豆樹!那果實紅得滴血、紅得透亮,像無數的火點,要把整棵樹、一面山都燒起來。我像小孩子一樣,貪婪地往嘴裏塞,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口水直漫,那時卻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酸了。這一次登山印象深刻,是因為還有一件事,在歡樂中給我此後的人生投射了一些陰影。仙女巖頂上有一座小廟,依巖而築,那一天我們誤撞至此,那一年輕人忽然興起,邀我入廟抽籤。我本來不信神佛,對算命卜卦向來嗤之以鼻,這天因為玩得開心所以格外隨意,就隨他一起,依看廟老人所囑操作,磕頭、默唸,抽了一簽。記得當時籤語是以紅樓夢中人物作喻,隱射我今後婚姻中的不順利。彼時我已戀愛,雖然不那麼樂觀,但這件事我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不期多年之後,籤語應驗,我才恍然大悟。所以,儘管樓豆與我的婚姻無關,但它也是我經歷之中的一個節點,在我的目光再次觸及它的時候,它提醒我要對命運有適當的敬畏。人生際遇,有時需要培育,我們常常抱怨生活對我們不公,但其實上蒼曾給過我們一些善意的提醒,可惜我們對它過於輕忽,沒有及時對自己的態度和行為作出必要修正,以致釀成不期然的禍患。我願意以種花種草的態度,對待如今的生活,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每年都看到垂釣中心的樓豆花開滿樹,青果累累,但沒有一次看到它成熟。問它的主人,那麼多樓豆最後都哪裏去了,他説是被鳥兒吃了,先還不相信,今年我特別留心,發現他説的是實話。鳥兒真厲害!我單見它們每年集中消滅街邊的樟樹果實,還不知道它們連樓豆也不放過。我老家鳥兒也多,它們那時怎麼沒有來搶樓豆呢?

(二)烏哇嗚兒

“烏哇嗚兒”實際上是野葡萄,“烏”是指它的顏色烏黑;“兒”是我們本地土話中名稱之後常帶的兒化尾音;“哇嗚”則是指人吃了它之後所作出的反應,因為它非常酸,使人面部扭曲,像做鬼臉一樣。但我們小時候卻非常喜歡這種漿果,並不介意它的酸,甚至還覺得它的酸味特別有誘惑力,使人慾罷不能。

二、三十年前,每年暑假開始,也就等於我的放牛季開始了。找到一處水草豐茂的河溝,牛就可以順着溝坎一路吃過去,只要注意不讓它上田畈、糟蹋作物就行了。七月初的大別山,野葡萄正成熟,河溝和山路兩邊盡是。野葡萄藤攀附着低矮的灌木,順着茅草和灌木枝椏蔓延,它密集的葉子幾乎霸佔了每一處縫隙,而差不多每一節枝杈跟上都垂下一小串烏黑的果實。個子矮小的我,也仍然伸手就可以摘到很多,不吃到口舌麻木、面部抽筋、胃裏泛酸水我是不會停的。臨回家,我還要摘上滿滿幾荷包,母親和妹妹也喜歡這酸酸的味道。差不多每一次我把它擺到破舊的餐桌上,小夥伴們都要過來品頭論足一番,評鑑我摘的烏哇嗚兒粒兒是不是夠大、顏色是不是黑得純淨、水分是不是充足,還跟我炫耀他們某次的收穫,並與我分享經驗,某處的烏哇嗚兒最密集、口味最好。總之,類似的場景一再上演,烏哇嗚兒常常是暑假開頭一個星期最熱門的話題。

在山野呆的時間長一點,你就很容易對植物犯迷糊,因為每一種植物都有近親和山寨版本,你會發現你常常不太容易清楚分辨它們,烏哇嗚兒也是這樣。烏哇嗚兒的葉子和葡萄葉子相像,只是更薄更小。而另有一種山藤,形態特徵也與葡萄非常接近,只是葉子略厚、多毛而粗糙,果實未熟時是青綠色,和烏哇嗚兒非常容易混淆,它成熟略遲於烏哇嗚兒,熟透了則是藍綠色。至於這種漿果是否可以食用,我則沒有嘗試過,因為就像蛇莓之於“插秧泡兒”(野草莓,覆盆子)一樣,在大人們的反覆叮囑和恐嚇之下,我根本沒有勇氣嘗試。

昨日上午停電,看書不久就覺得倦怠,起而山行,我就發現我慣常散步的山路邊到處都是烏哇嗚兒。多年不吃這東西了,但看着它一串串地懸垂在那裏,烏黑油亮而圓潤,頓覺口舌生津,看四下無人,忍不住就摘了兩捧,坐在樹蔭下重温了一回兒時的體驗,捎帶着還裝了鼓鼓的兩荷包。出門時天還有點陰沉,在山上又多半行走在樹蔭中,沒怎麼覺得熱,可回來的時候曬了半里路太陽,裸露在外的皮膚就火辣辣地生痛。進門的時候已經大汗淋漓,像小時候一樣,母親又責備我不該在大太陽下亂跑。我把帶回的烏哇嗚兒攤在桌子上,母親也忍不住吃了好幾串,她好奇地問我這是哪裏摘的,説可以摘一些放冰箱裏慢慢吃,這回輪到我反過來笑話她了。

在我兒時的語文中,父母也常用“烏哇嗚兒”來描述我蓬頭垢面、遍身污跡、髒兮兮的樣子。在我們農村,沒上學的孩子,整天瘋玩,基本沒有管束,任何地方都是玩樂場,金木水火土都可以成為玩具,身上不髒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我學前聽到的詞彙中,復現率最高的就是“烏哇嗚兒”了。但大人説到這個詞的時候多半是理解和憐惜,通常是趕緊打一大盆熱水,一邊責備,一邊牽了我的小手過去,給我脱去一身汗臭的衣服,把我提到水盆裏洗淨擦乾,換上乾淨清爽的短裝,然後再推到弄堂裏的竹牀上乘涼了。現在,每天早上,面台前的鏡子中,我看到的分明是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哪裏還有那個瘦弱的“烏哇嗚兒”的影子?再回過頭來,客廳的涼椅上怕不有兩個,只是已經灰頭土臉、氣息奄奄,真是烏哇嗚了!

不管有沒有小孩子採摘,山上的烏哇嗚兒照樣還是年年茂盛。需要摘一些保留在冰箱裏嗎?飽嘗了生活的各種滋味,當年放牛的瘦弱小子自己也快成烏哇嗚兒了,可他現在反而沒有了摘野葡萄的自在,只能隨遇而安,等着在城市邊緣的圍牆上皺縮、風乾了。

(附註:文章在QQ空間張貼出來後,有人糾正這種漿果其實俗稱“六月烏”,也就是説,多年以來,我一直在誤讀它的名字。)

(三)柿子

岳父有事路過,帶了些柿餅來,母親把它攤在電視櫃上。我下班回來看見,雖有些褶皺,但那柿肉像一層薄霜覆蓋的琥珀一樣,紅潤而有些透明,煞是誘人,就隨手拿一個咬了兩口,覺得甜而不膩、幹而不燥,味道很不錯。母親看我吃得津津有味,就高興地説柿餅是清火的好東西,慫恿我多吃幾個。我出門也吃一個、進門也吃一個、電腦前坐會兒起來轉個身再吃一個,結果一包柿餅都填了我一個人的胃。記得小時候我很挑剔,像對很多其它的甜食一樣,我並不怎麼喜歡吃柿子,那時竟一點都沒預想到現在會來者不拒。有人説,生活越好口味越挑剔,我卻似乎相反,也許有時口味不是取決於面對的食品,而是取決於閲歷和態度吧。

在所有的水果中,我最先接觸到的就是柿子。在老家,埦口的池塘埂外,就有一棵老柿樹,有兩人合抱那麼粗,聳幹入雲,它幾乎正遙對着我家的大門。這棵樹是寬哥家的,那時他的弟弟炎哥、他的父親發雲伯還在。每年十月,多半是炎哥爬上那高高的柿樹,以長竹竿夾取成熟的柿子,裝在竹籃中,用繩子放下來,由寬哥在地上接住。我們一幫小孩子就一個個站在樹底下仰着頭興致勃勃地看,我們並不是期待得到一兩個柿子打牙祭,而是喜歡這個興師動眾的活動和它獨特的操作方式。其實,相比於其它樹木,我們對柿樹也更加熟悉一些,不僅在於我們一開門就能見到它,柿樹下面,還有我們的遊樂場。就在這樣的初夏時節,我們這幾個幾乎同齡的小孩子,就常常在這棵柿樹的濃蔭下釣魚。當然我們用的是自己砍來的紫竹製作的魚竿、縫衣針彎折的魚鈎和垃圾堆中翻到的尼龍絲製作的釣線,工具雖然簡陋,但我們所獲得的樂趣是一樣的。池塘裏的水幾乎漲平了塘埂,而我們的身上、地面和水面上到處都是掉落的柿子花,老柿樹也見證了我們的每一次歡呼。這棵老柿樹最終在遭了幾次雷擊之後,被寬哥砍掉了,有風水先生説它讓我家發財而對發雲伯不利,而樹倒下的時候,炎哥已經不在了,據説是因愛情受阻慪氣,喝農藥結果自己的。

柿子品種很多,三伯家的這棵樹結的果我們稱為“大柿”。大柿果然是各個品種裏最大的,在那時的我看來,大柿比成人拳頭略大,形如微縮的鐵罐,下面渾圓而飽滿,蒂部寬平,有一圈凹槽,像是有人故意用繩子捆出來的。除了大柿,我們這裏還有八方柿、牛心柿、雞心柿、油柿和甜柿,顧名思義,八方柿有稜角;牛心柿狀若牛心,頂部凸起;雞心柿只有鵪鶉蛋大小;油柿最小,只有大拇指那麼大,主要是用來榨油的,它的油以前是做斗笠、雨傘和摺扇用的。這些品種當中,最有名的是羅田甜柿,尤其以三裏畈鎮鏨字石村的為最佳,它個大、籽少、自然脱澀,是生食的良品。羅田柿子價錢便宜,街上的普通蘋果都要五六塊錢一斤,而甜柿從沒超過兩塊五,正由於價錢太便宜,現在羅田的柿子基本都是自生自滅了,因為價錢還顧不上工錢,而且柿子的收穫也很危險、製作成幹品也是十分費力的事。順便説一句,油柿其實也是可以食用的,味道也不差,這一點,我也是到十幾歲才在放牛的時候偶然知道並得到多方證實的。

不到成熟,大柿吃起來很澀,但是那時的小孩子總是嘴饞,早早的就嚷着要吃。寬哥的兒子大坤有辦法,他叫我們用竹竿夾取還未成熟的青柿子,扯塘邊生長着的馬蓼包裹,埋在池塘邊的水底的沙子裏,過一個星期再去挖開取食。我們都覺得他所説的方法新奇有趣,就按他所説的辦,但一週之後,我們親自嘗試,那柿子已帶三分腐氣,雖然並不很生澀,卻也沒人覺得它好吃了。而我還聽母親説起,她孃家的一個叔爹家裏人口多,每年糧食接不上的時候,趕上柿子正青,他就摘來一大堆,用大鐵罐煮熟,全家以此過夜。我真想象不到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然而,母親説,她這位叔爹竟然活到了九十九歲,前幾年才過世。

柿子當糧食當然是可信的,比柿子糟糕得多的東西,不僅我的父輩們吃過,我們也吃過,比如麥麩粑,更不用説,板栗、紅薯、南瓜也都曾經作過奢侈的正餐,雖然對我來説,這個時間並不長。柿子的常見吃法當然不是煮食,生吃也吃不了許多,在我老家,正宗吃法是把它們去皮、去籽,製作成各種形狀,然後曬乾。柿子幹品主要有柿片、柿餅和柿花,都是按形狀命名的。把柿幹裝在罈子裏密封一段時間,它的表面上就會生出一層白霜,我還不清楚這層白霜究竟是黴菌呢還是析出的糖分的結晶,但是按傳統,它是正宗優質柿乾的標誌。這樣的優質柿幹,我原來只在家裏待客或者自己去別人家做客的時候才會偶爾見到,現在似乎大街上到處都是了,但我卻從沒考慮過主動去購買它。我自己以前在家吃到的,基本都是連皮帶籽,製作得很粗糙的,這都是母親忙裏偷閒自制的。我家也有大柿和甜柿,但多半賣掉了,補貼了零用。

對於柿子,我向來是喜歡看勝過吃。柿子成熟的時節,尤其霜降過後,遠遠望去,猩紅的碩果,累累掛滿枝頭,就像滿樹燈籠,顯示着喜慶和富足。我母親也喜歡把大柿整整齊齊擺放在窗台上,那時從學校回來,即便天氣漸涼,一進村口就可以望見窗台上這一排排的紅,那麼還沒看到母親,我就已經感覺到家的温暖了。現在母親和我同住,也基本脱離了老家,只在每年這些果樹收穫的時候,她偶爾藉機回去一兩趟。儘管我千叮萬囑,她仍然每次都不會空手。她從老家帶來的東西中,當然也有柿子,只是不多,也不是那幾棵老樹上結的。老樹離家太遠,已經埋沒在陳家溝的竹林和雜樹叢中了,這為數不多的柿子是從父親前些年在家門口新栽的樹上摘到的。而老家,我已經三年沒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