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過是根魔法柱子，我們圍着這根柱子不斷地繞着圈。我們總以為每次轉過之後，我們又回到了原點，生命又重新開始，但實際上一切都已經變了，我們自己也都變了。而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難免會遭遇種種困惑和苦難，也肯定會有彷徨和痛苦。感謝生活，因為它總會借某種方式點化我們，給我們力量，使我們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能繼續旋轉於生命的激流之中，下面要講的就是這樣能帶給我無窮力量的故事。
—題記
在河的下游，距老街路程不過一里多處，是石門村。 大概是因為碼頭處兩墩相向矗立的巨石猶如村子的門户而得名吧。村子裏有近百户人家，二十多年前，因為土地肥沃，山上森林資源豐富，這裏的人們過得安逸而知足。不過在村子往衝裏的盡頭處，住着一户人家，他們就不那麼幸運了。
這户人家户主姓劉，雖以打鐵為生，但人卻很清瘦，個子也一般，總之不像一般的掄鐵錘的鐵匠師傅。起初他是在鄉里的鐵業社，後來鐵業社解散就自己單幹。用鄉里人的話説就是，他是一把鐵錘打天下，養活一家七口人，非常不容易。他家沒有田沒有山，全部的生活來源就是他手裏的那柄鐵錘。每天都是天亮出去，天黑回家，印象中總是肩頭搭一毛巾，步履匆匆，家裏事務悉數都由小孩操持。他是獨養子，養父母那時年紀已經很大了，起碼有六十多歲了吧，好像是另起爐灶自己生活，老人以前好像是剃頭的，家裏生活條件也還勉強，這大概是件不錯的事。不幸的是他妻子很早就癱瘓在牀，下肢不能動彈，生活不能自理，嚴重時吃喝拉撒幾乎都要人服侍。自我記事起好像就那樣了，聽説是生第二個孩子時難產的後遺症，具體情況如何我不甚清楚。
我媽媽和他妻子交情很好，我和他的長女又是同學，每次幹活經過他家我們都會到他家裏坐坐，和她聊聊天。令我意外的是，雖然女主人患病在牀，行動不便，卻陸陸續續生了五個孩子。聽媽媽説，這也是為了方便有人照顧。事實好像也證實了這一説法：確實，每三年生一個，確保了家裏總有人可以服侍，就算這個嫁出去了，下一個接着來。不過雖然孩子多，家裏情況也特殊，可劉師傅並未耽誤孩子學業，只要孩子們能升學，他是竭盡全力供他們讀書的。所以孩子們大多讀了高中，最不濟的也讀了國中，當時在我們那裏能做到這一步的也並不多見。家中唯一的男孩是老二，也就是説難產的那個，書讀得最好，高中畢業考上大學了，畢業後分配了工作，據説找對象有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一、必須孝順，二、必須是醫生，原因是必須對他媽好，懂得醫術才有利於照顧病媽。聽説因為這個原因他拒絕了自己在大學時對他很傾心的氣質頗佳的女同學，而在當地找了一位看起來平平常常的鄉醫院的女醫生。熟悉他的人都為他惋惜，可他只是微笑，並不多説。這個我倒能理解，在他們家，女主人雖然半身不遂，可她就是半邊天，她是五個孩子的媽，是這個大家庭的功臣，全家上上下下都是以她為軸心來考慮的。
我那時很少看到他，但對病妻很熟悉，五個孩子也很熟悉。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身材高挑，膚色白皙，十指修長，在農村有這模樣的還真不多見。難怪説紅顏多薄命，上天給了她這麼美的容顏，為何又要以這種方式奪走她的健康呢我那時每每坐在她對面，聽媽媽和她説話便會產生這樣的遺憾。她一頭秀髮總是梳在腦後，簡簡單單用皮箍紮起。儘管生病多年，身體瘦弱，可眉目間依然能看出她當年的美麗。她雖然行動不便，但在她的吩咐下，家裏總是被孩子們打點得乾淨整潔，無論何時去她家都看不出這是個由孩子們操持的家。飯也是孩子們做了，給她端上來送到她手裏。我媽生氣時總愛拿她作比，説她好福氣，説自己怎麼就沒有生出這麼好的孩子來。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臉上總是洋溢着笑容，對孩子們説話也總是輕言細語，很少動怒，這讓我們總是會產生一種錯覺，覺得這並非是一個被病痛折磨的不幸的病人，反而覺得是個非常知足、非常幸福的女人。
幾個孩子幾乎都遺傳了她的美麗和聰穎，也有如他們父親的那般善良和堅忍。這個家並沒有像一般困難家庭那樣讓人憐恨交加，反而顯得很温馨很團結，甚至可説是很幸福的，從來沒聽説他家裏有過爭吵或者哭泣，這在我看來簡直是奇蹟。
幾個女孩子陸陸續續都嫁了人。因為模樣俊秀，從小就很能持家，為人也温柔善良，經人介紹都嫁得很好，每次回家都能引來村裏人的圍觀，説秀珍好福氣。
有人説，這個家能有現在，還不多虧了劉師傅，雖然他似乎成天不在家，也很不善言辭，平時幾乎不怎麼講話，但沒有他手裏那柄錘，沒有他在大火爐前揮汗如雨，沒有他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一家人就都得喝西北風，更不會有子女們的出息了，她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這話我信，因為我很清楚，那時事實就是如此。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前幾天回家，偶然問起他家近況，得知他們竟然都還好好的。而且早已不住石門村了，在老街口上原鐵業社的舊址上建了一幢新樓。姐姐説，他們的別墅在老街是最好的，臨河依山，風水好好。那個已經癱瘓了三十多年如今依然下不了地的秀珍姨已經當了奶奶，孫子也已經十多歲了。劉師傅則早已不打鐵了，專心在家侍奉妻子。
好想登門去看看他們，可惜來去匆匆，下次一定不可錯過了！
學識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