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讀古詩，總能從字字句句中讀出作者的苦思與斟酌。然而總有些人是意外，比如李白。
李白的詩句，常如“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有著一瀉千里、不可阻擋的自然、暢快和氣勢。妙然天成的神思如同古龍筆下那一招“天外飛仙”，叫人除了讚歎和佩服外，別無它言。從少年讀詩起，便最愛讀他的，因為著實喜歡這痛快淋漓的感覺。
《秋浦歌》首句，破題便是兩個入聲字“白髮”。其實在接觸吟誦前，並不覺得這兩個字有多麼的觸目驚心，只覺得平平常常。在看雲的貼子中讀到徐建順老師說，入聲字在詩中個個都是寶，這才留意起來。吟誦此詩時，短促而有力的“白髮”二字，一下子讓我感覺到永遠懷著赤子之心的李白，永遠覺得自己青春勃發的李白，永遠瀟瀟然如仙人的李白，也有驀然驚歎人生如水、逝者如斯的訝然和意外，也有著不知不覺中暮年已至的無奈和悲涼。“三千丈”極盡誇張之能事，將這種感覺推得更深更遠，直至無限悲思無限愁緒痛從中來。
喜歡這首詩，喜歡這“三千丈”的神思。於是，帶著孩子們走進《秋浦歌》，去欣賞這神思天來的文字。
雖然學吟過的詩沒幾首，但每天早讀前的`聽和練已讓孩子們熟悉了平仄，入聲字和平仄符號的標註對他們來說已是很簡單的事。於是學習新的吟誦規則——一三五不管，二四六分明。第一遍讀，把規則讀正確。第二遍讀，注意讀出節奏。第三遍讀，要和同學的聲音節奏保持一致。如此這般讀完，規則已牢牢記住。對照規則，在詩中找出位於二四六位字的平聲，把符號——橫線畫得長一些。
開始誦讀。第一遍就整齊、準確得叫人驚訝。看來，一天天不著急，慢慢來還是很有效的。誦、再誦，一遍又一遍，小小孩童一點也不覺得煩躁、無聊，反倒一直興致勃勃。這一方面是因為年齡特徵，唯有這個階段的孩子才會心甘情願聽從老師的指揮一遍又一遍地誦讀，另一方面也是吟誦之“誦”和朗誦之“誦”有著太大的區別。在長長短短的聲音中，暗藏了太多的資訊，而長短變化的節奏剛帶給孩子們遊戲一般的感覺。所以，吟誦之“誦”的樂趣，是嘗試的人才能體會到的。這才是真正的——樂在其中。看雲在回答朋友們關於《日有所誦》和吟誦教學的顧慮和疑惑時，常說，最要緊的是先做起來。這話說得極是。只有做起來了，你才真正明白那是怎麼回事。隔岸看花，你永遠也不清楚那朵花兒是多麼美麗。
扯遠了。還是回到《秋浦歌》吧。
“早上起床，李白拿起鏡子一看——白髮！什麼感覺？”
“驚訝。”
“白髮有多長呢？三千丈啊！知道三千丈有多長嗎？”
“不知道！”回答的聲音很整齊。答案倒是有一說一，老老實實。一年級的孩子，絕對不會掩藏自己的無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僅大大方方地承認，還會刨根問底地弄個清楚。所以，孩子們的眼睛巴巴地望著我。
“恩——大約有從東區到五區這麼遠。”
熟悉的生活環境讓孩子們一下子明白了，他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是啊，多可笑啊，誰的頭髮能貫橫三個生活區啊！
“你從哪裡感覺到李白的白髮很長？”誦讀完第一句，順口問道。其實看雲一再提醒我，一年級的吟誦，不必問得太細，會破壞懵懂之美。然而缺少修煉的我還是會在習慣下問得太多。
“千，千字拖得很長，就是白髮很長。”程卓妍的反應真快。孩子的話讓我突然明白了困惑許久一個看似很無聊的問題——為什麼是三千丈，而不是三百丈或三萬丈。三萬丈，不是比三千丈更為誇張嗎？因為三千之“千”是平聲，是位於二四六位的平聲啊！如果改為萬字，則變成了仄聲，在吟誦時不必把聲音拖長，那麼白髮之長，愁思之長就蕩然無存了！
感謝我親愛的孩子！
“李白的頭髮為什麼變白了呢？”
“不知道。”呵呵，真老實。
“看看第二句，是愁白的啊！長了白髮就是老人了，可是，還有很多座山沒有去爬，還想幫皇帝治理一些城市，這麼多事還沒做就老了，真讓人發愁啊！”
壯志難酬之鬱憤，時光飛逝之無奈，生不逢時、懷才不遇之痛，這千般愁緒不想讓還是初生嫩芽的娃娃們體會、瞭解。因此，第二句稍做講解，輕輕帶過。
詩誦完，老毛病又犯了。順口就問：“秋霜是什麼？”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個問題有點難了吧？可孩子們實在靈性極了——“是白髮！”
哦，意外！
更意外的是，孩子們的回答讓我突然發現，原來開篇之“白髮”和結句之“秋霜”竟是典型的首尾呼應！入聲是強調，首尾呼應也是強調，這白髮之殤是李白心中最痛的思緒吧？是有意為之，還是天意巧合？
於是又歡天喜地叫孩子們去看白髮和秋霜。
區教研員說，教學這首詩應該圍繞“愁”字，突出“愁”字進行。不以為然。才六七歲的孩子，人生剛剛開始，且不說懂不懂詩人愁之所在，有必要讓孩子們感覺到人生的種種不如意嗎？
還不如，讓我們一起為白髮和秋霜驚歎，為三千丈叫絕，為詩人神思飛揚傾倒！
學識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