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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山中的優美散文

欄目: 文學 / 釋出於: / 人氣:2.59W

靜有靜的不同,並非千篇一律。靜的含義與和諧,都在於跟鬧的對比之中。各種音響可能在寂靜出現之前就存在,也可能在寂靜出現之後才到來。當你夏天住在一個小鎮,酷熱使你長夜難眠的時候,你多麼盼望瞬間的寧靜!就在坎坷不平的街道送走最後一陣嘚嘚的馬蹄聲和迎來第一聲轔轔的送煤車聲之間,也許有那麼個短暫的片刻,你會如同墜人一個熱烘烘的黑暗深淵之中。難以抗拒的失眠並沒有離去,只有退到房中的一個角落窺伺著,只待那打破溫馨的寂靜的一聲響動出現,便像帶刺的蜜蜂一樣飛撲過來。

夜宿山中的優美散文

再如火車到站後感到的寂靜:當你走下車廂,踏上鄉村小站的月臺,當你坐進一輛輕便的馬車,車輪轉動,悠悠前進的時候,你便已體會到一種靜謐。靜在晚飯前的魚香裡,在洋槐樹下的淅瀝雨聲中,在遠去列車的餘聲裡等待你。然而,只有當你走進一間華麗的臥室,置身於蒙面的傢俱、床上簇新的被褥和一般“客房”中常見的那種古舊相片之間,當你推開窗戶,給這久置不用的房間放進一點新鮮空氣的時候,那種丁當作響、芬芳馥郁、溫情脈脈的寧靜才來到你的身旁。傍晚時分,可以依稀聽見某處馬廄傳來的輕微的聲息——也許是馬兒尥蹶子,偶然還可聽見兩三聲狗吠。隨著晚霞消退,天空拉上一重厚幕,這時,大地的寧靜才籠罩了你,給你以最溫存的愛撫。

然而,山中的靜卻是一種非人間的、超凡脫俗的靜穆,它已經不是在籠罩你,而是在壓迫你了。矗立的巉巖似乎是自開天闢地以來便已凝固,它無聲無息地向你逼視;山峰上融雪凍成的冰柱,有的從石崖的裂隙間垂掛下來,宛如一隻只因長久乞求而疲憊的手?’白天還在潺潺流動的山溪,到了夜裡似乎不勝驚嚇,沉寂在堅硬的山石和無情的天宇之間。從崖壁的每個石罅裡,從稀疏的草地上的每棵草莖裡,冒出來的都是那樣的一種寂靜。深山幽谷,萬籟無聲。你會覺得是由於缺乏空氣的緣故,才使得一切音響都失去了生命,如同在星際空間;在這死一般的靜穆裡,夕陽緩緩西下,猶如一個失去了光芒的紅色大球,沿著地平線滾去,隱沒到隔山的谷地裡;山間各種灰色的多面體頃刻之間染上了一層玫瑰色,宛如蓋上了一層新苔,同腐爛的綠色地衣交織成一幅被剝奪了生命的暗淡畫面;適才還在你身邊低吟淺唱的山溪也喑啞了。只有當你朝著一股小小的山泉俯下身去,耳朵貼近它幽黑的水面,才能勉強聽到淙淙的水聲,彷彿是從地底向誤人深山的你發出的一串低語。

到你抬起身來,光線和山影之間的界線已經模糊了:我們決定留在山中宿夜。

隨之,靜也起了變化。空洞的靜穆似乎逐漸有了某種充實的內容,只是一時還不能理解它的含義。我彷彿翻開了一本用原始文字寫的智慧經書,明知它的內容肯定會打動我的心,甚至會使我篤信,但是,那古怪的文字卻什麼也不能說明。我只好默默把它放在一邊,無精打采地去進行普通的宿夜準備。

不久,篝火便熊熊燃燒了起未,金黃色的火苗在懸垂的山峰的陰影裡閃耀,雖說天空還算明亮,清澈如碧綠的玉石。我離開了篝火,離開了同伴,踏上隨著山勢逶迤宛轉的野徑,來到了一個高高的山隘。俯瞰下方,但見兩邊是兩片寂靜無聲的塵地。一片窪地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呈現著無色、無聲的單調,我的視線只能在這裡那裡捕捉到一塊比較突出的岩石的輪廊;一片混混沌沌,山朦朧,樹朦朧,路更朦朧,像亙古長存的大海,淹沒了那些較小的峰巒和丘陵。另一片窪地被一道山脊分為兩半,彷彿是某位丹青高手隨意一筆塗成,看起來酷似表現派的木刻畫。只有聚集在遠方山口的灰藍色的霧靄還能稱之為色彩。其餘的一切都只是寂靜。

直到那天青石的顏色,那種略顯暗淡的藍青色瀰漫了我頭頂上方的穹窿,並向我腳下的深淵傾瀉夜的灰青色粉末,寂靜裡才有了簌簌的聲響。這聲響,活像是翻閱書卷時發出來的一樣。是的,一卷由識天機者用金剛的筆刻寫的阿威茲達經書,徐緩地翻開了。

阿拉伯神活中巨魔的翅膀,似乎就能發出這樣神祕的簌簌聲,凡人的耳朵無法捕捉到它,只有根據人身上面板輕微的顫慄才能覺察到它的存在。我站在這深山僻徑,置身於死氣沉沉的巉巖峭壁之間,感覺到了這種輕微的顫慄。巨魔般的夜翱翔於天際,擺動著色調越來越濃的藍青色翅膀;這藍青色的翅膀便是自行翻動的書頁。我讀著上面用金色字母拼寫的文字繁星、繁星、繁星……”.

別的我什麼也沒有看懂。惟有這兩個字,包含了其餘一切字句所顯示的全部內容。它們像一張有著千萬個孔眼的金色大網,撒滿了整個的空間,也網住了我,使我的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像一群蒼蠅東飛西撞,竭力想從我的嘴裡飛出。憂傷的回憶,甜蜜的柔情,陡然的興奮,轉眼的冷漠。甜酸苦澀,一應俱全。萬般情愫有如山影,翩然而來,又翩然而去,只給我留下了深山寂靜的姐妹——內心的寂靜。這雙重的寂靜,像兩個連環杯,盛滿淸冽的山泉和山中荅蘚的芳香,把我裡外澆遍。百感千思,綿綿往事,都離我遠去,而我的靈魂則找到了一條通向宇宙靈魂的路。

我的靈魂發現了一條路,但還不曾沿著這條路走去。它還在猶豫。就像一個第一次到教堂去發願了卻塵緣的領洗的修女,她走到了教堂的門口,默默而不安地站住了,她伸出了雙手,,夕陽清冷的幽光灑落在她蒼白的手上。她凝神傾聽著。,

外部的'寂靜似乎更加稠濃,盪漾著,浮游著,漂盪的寂靜不再使人感到壓頂的窒息;它似乎在裹挾更大的範圍,一步一步地籠蓋了寰宇,每一步都撥動了一個和諧美妙的天籟的音響,靜穆的弦越繃越緊,已經達到了最大的限度,隨時都有可能被抻斷。然而,它沒有被抻斷——繁星的網捕獲了我的萬般情愫之後,也帶了過量的寂靜,一直帶到了茫茫的穹宇,放進了那晶瑩閃亮的藍寶石的圓盤裡。我的心,被一隻冰涼的手按摩過之後,又跳動了起來。我的靈魂已經邁進了宇宙的門坎。我閉上了眼睛,傾聽著盤旋上升的寂靜凌空飛去時發出的簌簌的響聲。送走了寂靜還能留下什麼?

它沒有騰空飛去,只是變換了一種形態。此刻,它又像我的親人--母親、妻子那樣,悠閒自在地向我走來;伏在我的背上,撫摸我的額頭,親吻我的眼睛,輕言細語地向我說了許多溫情的話。只是,我永遠也理解不了這些柔聲絮語,正如剎那間它以另一種形態向我作的關於宇宙無限、人生有限的訓喻不能為我所理解一樣。

如果說,前不久那些閃著熠熠光彩的話語還像一首敘事詩,那麼現在就變成一個在暮色蒼茫中講的童話了。黃昏時刻的那種似水柔情早已使我厭倦。我渴望抖落裹在身上的這件灰濛濛的外衣。但是徒勞:兒時的回憶又悄悄地向我襲來,那般清晰,那般突出,成了被黑暗包圍的一個亮圈。

我竭盡全身之力要扯斷這團灰色的紗線,不能讓它在這荒野孤寂的山隘用無所作為的善意纏住我,使我裹足不前。

於是,我採取了決定性的一步,衝出了把我同世界隔離的走廊,同時也感到,寂靜如何由一個溫柔的媽媽搖身一變,成了莊重、肅穆、偉大的母親,獨一無二的母親。

片刻之前的神祕意境,突然一下豁然開朗--並無電閃雷鳴。從四面八方把我團團圍住的朦朧灰色,不再成其為灰色,根本就說不上是什麼顏色了。

從谷地升起的霧,化作一朵朵雲彩,飄過模糊不清的峭壁,從離我不遠的地方襲泉升向高空。“明天有雨”,我腦際閃過這幾個字,同時又覺得,這幾個字下蓋著某種未曾表達,也永遠無法表達出來的含義,一如藏而不露的貴重金屬的礦脈。我跟這種隱含的含義,可真有著不解的緣分。

雨點也許會跟我一起降落到地上,因為隨著我同寂靜慢慢融合為一體,我也會變成露水、雲霧、雨滴;變成石頭、植物、蛇;變成數字、容積;變成多維時空的交響詩。我會變成雨,飛向那有如肋骨一般兀立在谷地的松樹,我會變成一滴水,隨著那珠垂玉墜、噴金潑翠的飛瀑滔滔直瀉谷底,帶著驕陽的熱氣濺落在植物的幼芽上,濺落在青草的長舌上;我也能帶著茫然的微笑死去,就像一滴露水常能做到的那樣。

寂靜一旦消逝,就會分化成上天的賦格曲的千百種聲調,就像一首複雜的交響曲會分解成許多樂章和樂句。能識辨這錯綜複雜的旋律,是人生的太幸。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幸運兒,我靠手指感受到的不是冷冰的岩石的輕輕一觸,也不是飄忽的空氣的氣流,而是宇宙靈魂的顫抖。宇宙靈魂帶著微弱而熱切的蔽栽聲,進人了我那正希冀著它的空虛的靈魂,就如空氣進入了橡皮輪胎。

宇宙靈魂饗我以玉液瓊漿,它恰似深山的空氣一樣甘美、清醇,它已將我灌飽,滋潤著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於是寂靜便不再是存在於我身外,存在於我周圍,既不像一隻馴服的狗向我搖尾乞憐,也不像一位美貌仙女因畏我而退避三舍,而是充滿了我全身。於是,我便成了一座黃昏時分支撐在冰涼的圓柱上的上帝的空教堂。我覺得自己是個巨人,遮蓋我心靈上那盞長明燈的薄紗緩緩揭開了,飛去了。我這個教堂裡填滿了高及雲際的沉默的冰,充滿了萬物沉默的歌聲,惟有隱藏著最深、最祕密的那扇大門,輕輕地吱呀一聲敞開了。

在我的教堂裡,在圓頂下面,聚集了一群歡樂天使,宛如通體透明的小精靈;人的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是對上帝的沉默的一次打擊,也是對肉體安全的一種威脅,因此,它每時每刻都在停頓著、收縮著,當它碰到露水沾溼的石頭,它就會像懾於夜色的山溪那樣,幾乎完全沉寂下來。倘若你願把耳朵貼在我的胸口,也許能聽到它還在跳動,但它已近於停息。

馬鈴薯已經烤熟了--有人在喊我。這時才出現真正的巨集亮的聲響,有如雪崩時發出的轟鳴,受驚的寂靜這才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