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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桑葚的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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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宿楼围墙外角落的土坎上,杂乱地生长着一些苦竹、野藤、荆棘和灌木,其中有三棵桑树,一棵只有拖把柄大小,贴着一楼的外墙生长;另两棵树干却已经有成人手臂粗了,每一棵都高过了四楼,其树冠足以覆盖我的客厅。这里没有人养蚕,树叶完全自生自落,树想必是殷勤的鸟儿种下的,尽管每年都有楼上的居民从树上砍下一些枝条作瓜棚豆架,桑树却依然像没事一样继续年年葳蕤。傍晚独自站在西北阳台上眺望夕阳,无意间瞥见那几棵桑树碧绿油亮的叶子中间,有或红或乌的星星点点探出,再走近些审视,果然,树枝上密密麻麻地坠满了桑葚。大拇指粗的果粒,红香的如少女唇吻、黑浓的如新磨的墨汁,饱润着水分,十分诱人。我突然十分想念老家。

描述桑葚的抒情散文

我对桑树最早的记忆,还要回溯到两三岁的时候。作为大集体的生产队员,从早至晚,父母每天都忙得脚不点地,奶奶虽然不上工,但很不耐烦我的粘滞,所以母亲常常不得已,顶着队长的责骂,直接把我带到田边地头。在我们山区,无论水田土埂上还是旱地的边界上,都保留着大量的树木,其中桑树和木梓最为常见。因为熟悉的缘故,上学后,第一次接触到“桑梓”这个词语,根本无需老师解释,我立刻就自然领会了它的含义并牢记住了它,它就是我的乡土田园,是我的生命来处和灵魂的最终归依。那些田边地角的桑树,远比我现在所能见到的要高大古老得多,一般的树干都比盘子大,而生长在我们小队的打谷场外石岸中的几棵,树围则超过了脸盆。有一棵中空,空洞大到可以容纳两三个小孩子在里面并排站立了,然而它仍然扭曲着身躯挺立了多年,直到后来有人建房把它砍倒以腾出地方。我最初记住的倒还不是这些树木的古老和苍劲 ——— 这方面其它很多树木也是一样,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桑树上的虫子和桑葚。大人们头顶着烈日干活,我坐在树荫下玩泥土、看蚂蚁,有时是我无意接触到了那些躲在树皮沟槽中的虫子,有时是树上的毛虫自己掉下来,总之,我的皮肤上总是发丹。因为受不住痒,除了哭喊,我还把自己的皮肤抓挠得血迹斑斑。父亲总是骂,母亲一般也顾不上我,偶尔抽空跑过来也只是把我带到河边,迅速洗个冷水澡,往我身上红肿的地方不断地涂唾沫,除此再无计可施。而在此时这样的初夏,她就可以随手从桑树上摘一把桑葚,暂时堵住我的嘴巴,那甘甜、充足、微带清气的汁水是能立刻令我忘记痛痒的良药。

哪怕到后来,我上学了,桑葚也在我头脑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我们本地的桑树虽然古老高大,但树叶比较细碎,这既不利于采摘,也不利于高产,为了改良品种,罗田引进了湖桑。湖桑叶大、肥厚多汁,经过成片种植和修剪,产量大幅提升,养蚕的规模也随着扩大很多,罗田的养蚕业和蚕茧加工业也随之盛极一时。当时我家附近种得最好的湖桑在刘塆,有一年有人收购湖桑的种子,附近就有很多小孩放学后到那里采摘桑葚,我也是其中一员。刘塆的凹口处是一大片肥沃的桑园,种的都是引进的湖桑,虽然树围多半不到我们小臂粗,但整个桑园对我们来说不啻碧绿幽深的海洋。提着小篾丝篮,钻进这片海洋,攀着树枝,仰起头,借着浓密的树叶间透过的阳光,捡那些乌黑油亮的大颗桑葚,我们先把自己填个饱,等嘴唇和双手都被染得乌青,肚子也实在装不下了,我们再慢条斯理地挣钱了。采回来的'桑葚,有时未经处理直接出售,有时则需要晾晒去杂。不过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这些就只是大人的小麻烦了。

后来分田到户,家家都养蚕,养蚕也一度成为我家的支柱产业之一。为了养蚕,我的母亲不知遭了多少罪。母亲曾是生产队的养蚕能手,单干后,全小队也是她养的蚕最多。我们小队人多地少,有限的田地都必须用来种粮食,所以一般的家庭养蚕也不可能上规模,能养个三分之一张子就不错了。我说“三分之一张子”,可能现在的年青人不懂。养蚕要蚕种,也就是蚕卵,那时的蚕卵是装在细木条和稀薄的棉纱围成的方格里的,一定量的蚕卵放进十公分宽,二十公分长的一个木格,这就是“一张子”了。订数不足一张的,蚕种派发到小队后,由队长(后来小队改称小组,队长改称组长)当着养殖户的面再行分发,养殖户之间的争斗也就从这一天开始了。争斗的内容包括蚕种的不均、土地的多少肥瘠、桑树的归属、蚕的成长等等,无穷无尽,村子里几乎天天可以听见叫骂。我的父母是整个小队里最勤奋的,除了田边地头原有的桑树,他们还把自留山和一些无主的贫瘠石头窝子开辟成旱地,种上了桑树。开荒的时候没有人有意见,养蚕的时候却有人来扯皮。凡与别人家搭界的地方,人家就来偷采桑叶了,一旦被发现,他们就索性撒泼放赖、倒打一耙。父亲总是退让,不仅原谅了他们的偷盗行为,还屡屡把本来属于自家的桑树转让给人家,并且禁止母亲与人争辩,母亲只好忍气吞声。

我记得有一次母亲最伤心。那一年我读五年级,开始离开村小到八里地开外的文昌阁上学,家里的开支和我兄妹俩读书的费用也开始猛涨起来,母亲养了一张半子的春蚕。我的细舅,也就是我母亲的弟弟,已经开始自己做小生意了,但由于他向来脾气不好,人又有些无赖,生意总不成功,婚姻也几经波折。他与大舅分家之后,本来没条件养蚕,但他不顾母亲劝阻,也订了半张子。勉强支撑到蚕过三龄,他就没有桑叶了。他把他的蚕分次送到我家,非要我母亲替他接着养不可。他花言巧语,许诺说要到远处去买桑叶,绝不耽误我家的事。事已至此,母亲没办法,只好承接下来。蚕到大龄,剩最后一两天的时候,我家最后、也是最好的一块桑叶却在半夜被人割了个精光。母亲忧心如焚,眼看到手的成果转眼就要化为乌有,她敦促细舅赶快找桑叶来救急。一整天后,细舅果然在傍晚时分弄来了几捆桑叶,母亲立即捋叶喂蚕,可谁知,我们还没吃完晚饭,母亲就发现所有的蚕都出现异状,蚕中毒了。母亲推测那些桑叶是人家田畈里没准备用来养蚕的,因此在给水稻打农药的时候,没有顾忌这些桑树,细舅一定是铤而走险弄来的,一经盘问,果真如此!看着那些瘫软在蚕匾里不停吐着污水的蚕,母亲欲哭无泪,我们一家人连夜用箩筐把这些中毒的蚕送到岗上的荒地里,挖坑掩埋了。第二天早上,眼睛红肿,一夜未眠的母亲伤心地来到岗上,她惊奇地发现,荒地上的草丛一片雪白。很多蚕拱出薄薄的浮土,除了绝大部分溃烂死去的和一些仍在痛苦挣扎的,也有些蚕已经就近结茧。母亲大哭失声,她爱这些蚕,事实上,她爱她养的每一种动物,她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些蚕这么顽强,她为自己感到愧悔不已!她连忙小心地逐一捉出那些尚在挣扎中的可怜的劫后遗蚕,重新带回家,从自家各处桑园收集了些残枝败叶,救活了它们。这一年,罗田蚕茧卖到了历史最高价,而事后从侧面得知,偷我家桑叶的其实是我自家的一个至亲。

与我不一样,母亲可能对桑葚并没有特殊的感受,但母亲养蚕却非常精心,我们甚至觉得有时候她对蚕比对我们还要好。越到蚕季后期,母亲越上心,她常常彻夜陪伴着那些蚕,看着它们进食、检查蚕砂、防止蚊叮虫咬以及老鼠、蟋蟀们偷吃,以致睡眠严重不足,她甚至还因此养成了抽烟的恶习。但时至今日,说起养蚕的那段时光,母亲依然兴致勃勃,似乎一切不愉快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她的记忆中只有年青时的干劲和成就。现在,离开了老家,母亲也不用再辛苦养蚕了,但自己也老了,看着镜中满头灰白的头发,母亲常常觉得很尴尬,不顾我的反对,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偷偷染黑一回。写到这里,我猛然想起我们本地流传着的一个偏方,有人说把桑葚熬成糊膏每日食用,可使白发变黑,未知确否?我想让母亲一试。李义山曾有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天下每一个父母何尝不是这样的一只蚕?对我的父母来说,老家就是一棵桑树,这棵树现在已经空心了,而这两只蚕吐出的丝也成了我们身上的衣装,但我们却经常讨厌它的缠缚和老套,并忘记了它的温暖。